护士把滞留针取走之后,对我交代出院后的注意事项。一些是例行公事,一些是出于她自己的经验和关心。这间病房的三位病友差不多同时入院,相同的毛病但疗程阶段不同。我运气好,5号床靠窗,看得到外面的山景。每天清晨例行检查,叫醒我的不是闹钟也不是护士,是护士拉开窗帘的声音。有许多早晨我会在惺忪中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家里,拉开的是卧室里的百叶窗。

7床是一位大爷,6床是一位与我年龄差不了多少的哥们,他说这一层楼是个和尚庙,不得已落发为僧,天天盼着还俗。相处了十来天,我们大多数时间没有话说,各自看着手机。大爷有老伴陪同,非智能的手机没什么可玩的,但一部不知算不算得上平板电脑的装置,能放老歌的音乐录影带,还能听广播,他一天能循环三回。6床那兄弟挺逗,和我们说一些不好笑的冷笑话,然后自己笑得可开心。他母亲只会在傍晚出现,带来晚饭,有时来晚了也会抱怨迟到。他对我们讲的冷笑话,也会对他母亲说。他妈妈总是神色凝重,哪怕是真的好笑的笑话,她也笑不出来。

起身把病号服换下,叠好被子,再把病号服也叠好,放在床尾。洗漱,冲个澡,换上第一天来时穿的衣服,下楼去办出院手续。经过7床的大爷,年轻人,拉我一把。大爷瘦骨嶙峋,面容凹陷,但眼神并不瘦弱,话音像是从喉咙深处发出,带着深厚的混响。

可能需要麻烦你扶我一下,到走廊。 您慢点。阿姨拿药去了? 打午饭去了,你上厕所的时候。 绕着这层走一走?我看阿姨平常要带你走好几圈。

大爷有点儿犹豫,吞了俩字后还是吐了出来。那一刻有些像我父亲,想要向我提出一些要求又支支吾吾的样子。

我们去楼下,点一支? 不好吧? 你有烟吗? 我,有是有。 你要下去办出院? 对。 我和你去,走一走。 借个轮椅? 不用。

医院里有吸烟区,一个小亭子,灌木围着。抽烟的大多是病患家属,也有少数穿着病号服的。每次经过我都好奇,这是真的被允许的吗,医院里不应该是绝对禁烟的么?

我扶大爷坐下,打开烟盒,顶出一支。 等一下,你先去办,办完再来。

从亭子到办出院的1号楼是一条有屋顶的连廊,确保了下雨天里穿行于医院每幢楼可以不淋雨。昨天的雨不小,我想下来呼吸一下雨天的空气,也见着有人在这儿抽烟。人不多,除了他们的病号服和医院的这种冰凉氛围之外,那景象更像在公园。缴费办了出院之后,走回吸烟区,阿姨拎着不锈钢饭盒在和大爷说话,看上去很急躁,我放缓了脚步,只见阿姨摆摆手走了。

阿姨生气了? 我只是在这里坐一下,真的没有抽烟嘛。 那,要来一支? 来一支。